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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人去哪儿了?

来源:神木新闻网 发布时间:2015-05-28 15:19

 

 

人像刻在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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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峁,没有多少树木,满山满梁,一世界散落的碎石片。也散落着破旧的人家的窑洞,都用旧石片垒砌了墙。古城遗址中的好多宝物在早些年就被盗挖走了,剩下这些四千年前古人用过的石片,被村民垒成猪圈、厕所、饭桌、院墙;没用的也存放起来,家家院子里码放着一个个囤子形状的石塔塔。这里甚至没有一寸多余的土地,从盘山路上走过,看见生者的窑洞和死者的坟茔一同散落于坡梁上。

  人家、院落、石墙、山泉、瘠薄的土地,加上偶尔的一声牛哞、公鸡清亮的打鸣——便是石峁村。

  就是在这样一个贫穷而古老的小村,沉睡着一座惊世的古城——石峁古城遗址。古城的规模相当于6个故宫,被考古界誉为“华夏第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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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在这座史前最大古城里给我们留下哪些宝物呢?

  1931年的深秋,德国人萨尔蒙尼(Salmony),以德国科隆远东美术馆代表的身份来到了北京,参加一次在中国举行的学术交流大会。此外,他还想最近距离地对这个拥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国度做一些探访。是意外,还是注定,一件事就在这时发生。萨尔蒙尼走在当时的北平街上,遇上了几个来自陕北高家堡石峁村的农民,不要看他们衣衫不整,其中一个还扎着羊肚子手巾,说话土里土气不说,声震路人,可他们手里的物器却不是一般。羊毛褡裢里装着30多件墨玉器、6件绿玉器,大小不一、形状各异。预感突然而生,眼前的“宝贝”绝不是一般玉器,萨尔蒙尼挑买了其中最大的那把刀形端刃器(后藏于德国科隆远东美术馆)。这件53.4厘米之长的墨玉质玉器就是一直被考古界和收藏界寻找、关注的石峁玉器。后来查明,不仅在德国科隆远东美术馆、大英博物馆、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芝加哥美术馆,还有好多海外机构都藏有出土于石峁遗址的玉器。不完全统计,就有四千多件石峁玉器流失海内外。

  形形色色的人,流窜至石峁,以各种手段挖掘、盗取文物。民国饥荒年,这里还发生着附近村民升玉易斗米、笼垛驮卖的事。当地村民在耕种、修造梯田、开坡筑路时,不断发现古玉。这些古玉,有的被农民带回家里做镇宅之宝,有的被文物贩子廉价收走,有的被卖到高家堡农副产品收购站……

  就在2008年,遗址内40多座龙山时期古墓被盗墓贼洗劫一空,陪葬品全部劫掠,尸骨乱七八糟。从考古队的发掘情况看,墓地的规模比较大,墓葬形制非常一致,大多墓葬都有壁龛,有殉葬者,极有可能是石峁城里一处贵族墓地。仅有的保留完好的四五具殉葬者尸骨是这样的:都是10来岁的小女孩,双手可能被细绳反绑,侧卧面向墓主人。她们都是上肢弯曲,卑躬屈膝的形态,表现着尊卑贵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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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千多年前,童年的人类,拿着只手可握的石斧,他们又是怎样来建造这座堪比金字塔的辉煌的都城呢?

  单凭想象,一定是难以抵达的。

  那是一个已有着怎样的技术和文明的社会呢?

  马面、瓮城、角台、纴木等的应用,截至目前在中国城建史上都是第一次。

  单是一座祭祀台,已足够今人赞叹了!

  祭坛是石峁古城又一处神秘之地,它坐落在外城南城墙外两三公里的大山岭上,此日天气晴好,长天无云。这祭祀台地势没有“东门”高,视野却比站在“东门”上还要开阔很多,风光也完全是另外一番;数次上石峁,这回才觉得找到了观望整座古城的最佳位置,隔了几公里,内城墙——那草莽、古石的环形带仍清晰可辨,像斜挂在山坡上似的。外城墙则从东门起,向南行,再向西折,沿山势逶迤而来,以地形蜿蜒而去;城墙大部分处于山脊之上,高约3米,宽约2.5米,现存长度5700余米,全为石砌城墙。

  山岭最高处,直径约数十米,一个酷似女人奶头的山包,黄土里散落着乱石片,城墙上那样的石头,就是祭祀台。考古探明,这座祭坛分为上中下3层,由圆丘形土筑遗迹和一小一大的两层方台形石构基址组成。祭坛最底部的石构基址边长约90米,整座祭坛高度超出地面约8米。在那样一个洪荒的年代,那是何等恢宏的气势,又是何等神圣之建筑!

  在华夏五千年文明史上,甚至整个人类史上,祭坛具有非同一般的地位和意义。考古专家在这座祭坛四围发现多座专门用于埋藏祭祀品的“活土坑”,面积3至5平方米,最深一座距地面约3米,所埋藏的祭祀遗物主要有骨头、陶片、玉器。

  即使今天,这祭祀台的风光依旧非同一般。向北,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20余公里的锦界国家级工业园中亚华发电厂的大烟筒;东望,群山如涛;秃尾河南流拐弯的地方波光粼粼;仅一河之隔,河东是黄土高原,河西则是风沙草滩区,随河流逶迤而去的沙漠上,悬浮着一抹一抹淡淡的烟岚,大漠高低起伏,雾岚如梦似幻。正是出于此,考古专家给了这祭祀台又一个名字:观象台。

  没有灯光的那些夜晚,这“观象台”四面的天空,星星该是怎样稠密、灿烂?繁星退却,第一抹初阳又是谁人先看到的,一块红绸缎一样,挂在远处山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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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再上石峁。

  天空,真的就是那种瓦蓝的;人类童年的日头,走到今天,它竟还是这样鲜亮,仿佛从海水里升上来的一轮红日。

  石峁的人家,似乎还传承着简单、质朴的生活方式:种一坡有石头的山地,娶一个不一定有多俊的女人,点一盏灯,烧一盘土炕,生一群子女,腌几缸酸菜,养一些牛羊,喂一群土鸡……站在不高的用几千年前的石片垒砌的院墙里,披一身也曾照过古人的晨辉。就那样简单,站到院墙里,就可以看到田亩、果实与河流……

  从东门墩台上四望,眼前是原始村落、民居、石棺墓葬、祭祀场所、灰窖遗迹;断断续续、起起落落残破的古城墙;零星的农作物、草丛、树木。那时,这石峁山曾是一大片慢坡,在这高坡、石城里,走过哪些王公贵族、武士神仙和平民百姓?

  2013年3月25日,中国先秦史学会副会长、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导沈长云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文章《石峁古城是黄帝部族居邑》,一石激起千层浪。

  黄帝的起源,学界至今还没形成一个共识。只有文献记载的这部分内容:“黄帝以姬水(甘肃清水牛头河流域)成。炎帝以姜水(陕西宝鸡清姜河)成。”(《国语·晋语》);两大部落争夺领地,阪泉之战,黄帝胜炎帝,两部落逐渐融合成华夏族。

  对先秦古国古部族持续关注的沈长云教授是这样推断的:石峁古城的存续年代,正好就是黄帝部族及其后裔活动在历史上的时期。他又用《汉书》《史记》确定了黄帝部族活动的地域:《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崩,葬桥山。”《索隐》引《地理志》说:“桥山在上郡阳周县。”阅《汉书·地理志》,在上郡阳周县内容中确有“桥山在南,有黄帝冢”的文字。阳周即今陕北子长县。《汉书·地理志》上郡肤施县(今榆林)下还记载其地“有黄帝祠四所”;今榆林城,地处子长县和石峁遗址中间,均不及百公里,这片土地之上既然有黄帝的冢墓,还有百姓祭祀黄帝的祠堂,那黄帝生前和他的部族曾在这一带活动便无可否认。

  现在史学家、考古专家于石峁古城遗址整理出的这部分资料也是非常可贵的。或许它是从外围或另一个维度,向我们阐释着石峁古城曾是黄帝的居邑。

  早在考古队来之前,地方文管人员就在秃尾河下游不及二三十公里的薛家会一带发现三座与石峁古城同时期的古城遗址,石峁东边另一个乡镇贺家川一带也有两座。2014年秋,石峁考古队前往石峁周边的古城址核实,这次行动不止确认了这些古城遗址与石峁遗址为同一时代;另外发现,在石峁古城遗址方圆数十平方公里范围内,还有十多座这样的小一些的古城遗址。

  这意味着:石峁并不是一座孤城。

  在石峁古城遗址内,城韩家圪旦一处山峁,与“皇城台”隔沟相望,考古队在这里发现了大批当年的房屋和墓葬遗址,有的墓葬中发掘出鸵鸟蛋壳、玉鸟等珍稀文物。邵晶队长告诉我们,这些出土的鸵鸟蛋壳和玉鸟极有可能是从其它地方向这座有着都城意义的古城敬贡而来的珍贵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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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座古城,它到底是怎样消失的?石峁人哪儿去了?几百年后,好多原本民居所在地却成了一片墓地。

  考古专家用生活在石峁古城先民们留下的器物、痕迹测算,他们总共在这里生活了三至五百年——公元前2300年开始在这里扎根,公元前1900年前后弃之而去。

  不用说宫殿、城楼、民居,单是古城的内外几道城墙,那是要多少的石头?城墙均由石头和草拌泥砌筑而成,因山形和地势挖地槽筑基,向下深挖一米左右,筑入石头之后,向上继续砌筑城墙。现在残存的城墙还有3米多高,那是要从山下运来山顶多少的石头?所用劳动力是怎样惊人的一个数字?

  是什么?让石峁人放弃了几百年才建成的家园?

  城防失守?火灾所毁?遭到屠杀?洪水灭顶?瘟疫袭来……可是现在考古队的专家们并没在古城遗址中发现与其相应的证据和痕迹。

  一些专家学者将目光望向石峁北部百公里的一个地方,那是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东部的伊金霍洛旗,那里的纳林塔乡境内有个“朱开沟”。

  从1984至1997年间,考古工作者在朱开沟一共4次发掘,发掘不同时期的民居80多座、瓮棺葬近20座,出土可复原陶器约500多件、石器270件、骨器400余件、铜器50余件,采集到了大批可供鉴定种属的动物骨骼。对出土的这些遗址、遗物进行综合化验、分析,考古专家一致认定,它的时代上限为距今4200年的龙山时代晚期,下限约距今3500年的商代前期——整个遗址前后延续了800多年,学术界为之命名“朱开沟文化”。

  石峁古城遗址是谁的领地?在这一问题上存在着很大争鸣的沈长云和陈民镇两位专家的目光在这时却聚焦于一处:石峁古城遗址与“朱开沟”,有着相同的文化特征。“朱开沟”的早期,基本为农耕文化,石峁古城的始建年代正值这一时期。

  考古专家从朱开沟遗址每个阶段文化层中获取的孢子花粉资料化验分析,这一遗址的800年,其间地理气候是发生过极大变易的。之后他们又从研究鄂尔多斯台地植被变化而复原的降水变化初步判定,朱开沟从早期到晚期的生态环境,经历了森林草原—灌丛草原—典型草原的迁变。森林草原期,雨水丰沛,农业生产已发展到一个较高的程度;到了典型草原期,在距今约3000年前后,冷干气候到了一个顶点,朱开沟地区年均气温降到零摄氏度左右,早已不适合农业文明社会的发展,即使以畜牧为生的人们也已无法在这里生存。

  石峁离鄂尔多斯仅仅百余公里,沈长云他们一定是从“朱开沟”的存亡,去寻找石峁人的去向。

  考古队在石峁古城“皇城台”里发现鳄鱼化石,2014年遗址的贵族墓中又发掘鸵鸟蛋壳,这些古生物遗骸的出土,向我们透露着一种强烈的信号,那时石峁一带气候温暖,还是一个适合鳄鱼、鸵鸟们生存的地方并非假设。这些都告诉我们,现在的气候与那时相比,变化了太多。气候从湿润变向冷干,生存的自然环境不断恶化,社会的发展自会发生重大转折,在此地已不能发展较为高级的文明社会。生活在这里(石峁一带)的白狄族人和周人(有史明记为黄帝后裔)南迁,历史的脉络自然就连接至后来周人在渭水流域崛起,建立周王朝,周人为主导,中原各古老部族大融合,出现华夏民族。

  历时几百年建成的石峁古城群落,灰飞烟灭,从此埋葬于历史烟尘的深处。

  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也一再告诉我们这一点,瑞士学者许靖华在他的《气候创造历史》著作中写出这样的答案:从秦以来,中国数次大的游牧民族南侵,致改朝换代,其时间段,正与这一时段中国历史气候变迁图的短暂寒冷期相叠合。

  一座古城遗址,俯身于北方大地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的文字记载。截至目前为止,考古专家、历史学家,所有的观点都还在推测之中。考古队队长邵晶认为,很多问题目前还没有答案,他们的工作就是不断发现,找出答案。

  不管怎么说,石峁古城遗址本身的这部大书还在,虽然残缺不堪。但它用城墙、城门、民居、祭祀台、遗物、劳动生产工具这样一些“文字”,为我们真实地记录和保存了人类童年时期的聚落形态、社会形态、意识形态,记载了人类童年时期在这里的生存、生产、生活方式,将中国史前格局完整地书写在这北方的石峁之上。

  史前古城——石峁,正在改写中国上古史及中华文明的起源。那些正在遗址上小心挖掘、不停筛选的考古工作者的那份执著和韧劲,告诉我们,他们完全有可能会在这里发现灿烂夺目的史前文明,还可能有一些我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一切。那天,我在古城遗址中遇见几位来自海外的考古学者,他们说:“石峁是个奇迹!”与古埃及金字塔一个时期。因为语言不通,他们向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以“人类文明的前夜”为主题,石峁古城入选世界十大田野考古,它的考古发掘不是三五年就可结束,要几十年甚至几代人才能完成。跨国界,多学科,不同肤色学者专家,共同在这片到处都是梁峁的大峁上,丈量、钻探、挖掘、搜寻、筛选、打磨、擦拭、观察、化验……不断有外国考古学者向石峁走来。

  我们从哪里来?

  石峁古城遗址,为中华文明起源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范本。石峁古城遗址的考古发掘,已被国家文物局确定为中华文明重要探源工程;沿着四千多年前古人在石峁走过的那些道路出发,去探索中华文明的源头。

  我们要去哪里?

  我想中外历史学家、考古专家的本意在此,是他们在石峁古城遗址真正要找的答案。